隐秘的梦境

    我不讲道理,我只说感受。
    姑妈今年60岁,国庆节第二天在院子里把腿跌伤了,前些天我去西安看她,她还打着石膏拄着拐杖。那天太阳晒得房子透亮,我站在厨房里看着近处立交桥上车来人往,姑妈说它前不久才通车,以前我表哥刚买这高层的时候还在建,到处是工地。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和电信上网账号绑定,遥控器上的按键稀奇古怪,起先是经济类辩论的节目,双方的论题是奥巴马和罗姆尼哪个上台对中国更有利,后来停在周立波和崔永元主持的节目上,他们在比谁的爸爸做得更优秀。姑妈拄着拐杖在厨房里做饭,我一直伸手想帮忙洗菜,她却坚持不让,把我摁在沙发上,热情地给我端水果,橘子柚子苹果香蕉橙子一大堆,后来还要给我拿侄女的脆卷吃,我坚决没要。
    2001年秋,家里把老房子拆了,爷爷奶奶搬到大伯家去住,我在镇上上初中,当时姑妈家里平时就她一个人,索性我就搬过去住。上学来去都是我一个人,早上姑妈起得很早给我做一碗热汤面,我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穿过寂静无人的村庄,踩过池塘边的谢落的柳叶,每次当我离开村庄双脚踏上通往学校的柏油路时村口的喇叭里在播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早间新闻》。姑妈俭省,看电视都要关灯,灯泡25°,我那时候刚上初中课业紧张所以回来之后就坐在板凳上或者趴在火炕上就着昏黄的灯光算数学题写语文作业,晚上基本不看电视。我那时候小,姑妈每天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方圆几里的人不辞辛苦架子车上堆几代晒干的小麦来这里磨面。磨坊就在家门对面,自己盖的一间土屋,电闸一推上去机器就轰隆隆地转个不停声响大得就像坐火车,虽然磨人耳朵,但是因为我在老家隔着一家院子就有磨坊,所以我早已习惯,也不觉得多恼人。后来初中第一次期中考试我得了全年级第一,跟我姑妈说,姑妈笑嘻嘻地不敢相信,磨面的人给小麦掺好水之后就没啥事进来瞎逛,姑妈就跟别人夸我。一老一少,回来后我埋头看书学习,姑妈忙自己的事拉鞋底或者缝衣服,有时候还要下地去锄草,很少有不忙的时候,她就坐在炕上发呆,偶尔会叹气,虽然呆在一个屋子里,可是我们之间的交流除了饿了要吃饭累了就睡觉之外基本也没什么说的,我在长辈面前从来就话少,我想也可能因为我小,姑妈的烦心事说给我听我也不懂。奶奶跟我说姑妈像我这么大已经是家里半个劳力,在家里帮着我爷爷奶奶带我的三个淘气的小叔,晚上熬夜织布,每天给一家人做饭。我们在同一个院子里出生,有一大帮相熟的亲戚,现在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是我知道我们将来会是两个世界的人。姑妈的俭省,她身上的固执,行色匆匆,今天洗了一大堆衣服晚上又在考虑明天地里的黄瓜还没收,她以极其严谨务实的态度规划每一件事情省下每一分钱捡拾每一颗掉落的麦粒,地里的家里的活一件接一件堆起来,几乎没见她怎么笑过。
    我姑妈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哥大我7岁,那时他在读高中,我最盼望的事就是周末他回家来,虽然也不过就是晚上一起看电视,我看他当年的课程和教辅。记事起我就是他的跟屁虫,一起飞卡片,一起叠四角,一起挖杏树,一起玩沙包,一起下象棋,一起打扑克,一起捉青蛙,一起打游戏,我现在还记得他跟我姑妈撒娇要钱买白球鞋的事。我童年的几乎所有的快乐的回忆都和他相关。表姐读大学的那年夏天,我和我姑妈一大家子人坐在院子里看天上的星星,银河很清晰,还有一些缓慢移动的人造卫星慢慢从西到东,深蓝的夜幕映着院子里深黑色的树影,跟画儿一样美极了,表姐跟我们说有一些人上了太空再没回来,他们身体爆裂而死,像干尸一样永远漫无目的地漂浮在太空,后来成为某个星球的卫星。
    我离开家乡到异地读书,姑妈一家人常常入我梦境,不知道是当时住在姑妈家没有同龄人的孤独感刻骨铭心,还是第一次读书带来的成就感更叫我难忘,也或者是因着这两条隐秘的情感,连同和表哥表姐一起玩耍的时光生根发芽,成了我心底触摸不到的快乐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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